春游是件很神圣的事情,在小孩子看来。
哥哥去春游了,我在家里等着他回来,不是为了等逸闻趣事,心心念念的是他有没有将花生剩回来。母亲为了他的这次春游特意炒了喷香的花生。九十年代初的乡村没有什么小卖部,即使有,也没有钱。花生就是顶好的外带食物,这点花生还是过年的时候舅舅家给的。
哥哥回来了,什么都没有剩下,他的书包里只残留着花生的皮和花生的香。我一脸的沮丧,心里想着自己一定要有一次真正的春游。哪有那么容易,春游是小学生才拥有的权利,彼时我还是一个幼儿园的孩子。
【资料图】
在乡下,目之所及皆是春。原来满眼的油菜花、梨花,李花在城市人的眼中竟然是那么的珍贵,是春的标志。我倒是不以为意。小孩子嘛,总想不到那么多,反正花打骨朵了,点点的,跟米粒似的;花开了,跟雪花似的;花谢了,满地都是,跟碎纸片似的。每每端着碗,看着花开花落,全然感受不到一个季节的到来,时光的流逝。
当小云老师宣布要去老营顶看桃花的时候,全班欢呼雀跃。我急急忙忙回到家里,央求母亲替我准备去春游的食物。嗨,有什么好准备的呢?香肠油腻,饭团冰冷。思来想去,母亲将红薯削了皮,切成片蒸熟,又切了点腊肉,瘦瘦的腊肉跟红椿树皮一样,红彤彤的。呃,到底还是觉着很没有档次,想着同学说的要去买面包,带饼干,心里就一阵不平。还不及哥哥春游时候的炒花生。花生是挺难得的,只有高山上才有,山间冲积小平原的地金贵得很,得种稻谷,玉米,那是一家人一年的口粮。
走了多久的路,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,统统忘完。只记得在一个山坡上老师招呼我们看桃花,那是第一次见到桃花,彼时的乡下桃树是难得的,这一片桃树是人工种植的果园。花瓣粉粉的,像美人的皮肤弹指可破。“桃之夭夭,灼灼其华。”小云老师念道。那是我除了咏鹅之外听到的最美的诗句。毕竟才是一年级的小学生。
山坡上的桃花还没有完全开放,东一朵,西一朵迎着风在枝头轻轻摇着,像走路典雅的美人。种种原因,小云老师不再教我了。她坐在桃树下歪着头看桃花的神情还全然记得,桃花,美人交相辉映,三十年过去了,她当成了老太太了吧?只是不知道她还记得那次春游吗?
往后,这一山又一山的桃林被打造成专门的观光景点,一到春天除了漫山遍野的花,还有满地的游人。十三四岁的中学生已经不需要老师的组织也能独立的来一场春游了。过完年,攒下了酥饼,糖果,甚至还有甘蔗。在外出春游前一周我神圣的将甘蔗小心翼翼地刮掉油膜,白白的一根甘蔗出来了,喜滋滋地藏了起来,提防着哥哥来偷偷取走。又细细数了一遍酥饼,糖果,“一、二、三、四、五······”
最满意的那套衣服洗得干干净净,鞋子刷得雪白雪白,就等着下一周的到来。毕竟,约定出游的有要好的朋友,还有那个他,虽然他还不知道我的心思,哪怕能多相处一秒都是幸福。心神不定的盼到了周五,明天就是一场浪漫的春天之旅。急急忙忙回到家里,奔向藏着食物的柜子。酥饼呢?糖果呢?掏了出来,酥饼口袋里只剩下一小撮粉面,糖果纸“窸窸窣窣”作响,什么都没有了。急得直掉泪,又不敢大声的声张,跑到门后,甘蔗耷拉着立在那里。失掉了油膜的保护,水分蒸发,甘蔗瘪了。屋漏偏逢连夜雨,再也忍不住地哇哇大哭。闻声赶来的父亲看了看现场,默默掏出五块钱递给了我。
这五块钱全没有提起出游的兴致。夜里的一场雨浸润了所有的路,到底去还是不去?肯定是去的。赏花倒是其次,不能辜负同学的约定,也许他们已经出发了呢?不我毅然决然地走在了泥泞的小路上。一个山头连着一个山头地开满了梨花,桃花,甚至有些花瓣已经掉落下来,飘散一地。彼时还不知道有黛玉扫花葬花一节事,如若知道定是要变成现代版的林妹妹。阴郁的天,冷冷的风,湿湿的路,残离的花,碎碎的心。他们还没有来。我朝前走着,希望能和他们来一场偶遇,可是路上的人实在是屈指可数。
由一个山头走向另一个山头,又一个弯循过另一个弯。等的人终究没有来,这一场青春期的桃花随着夜晚的春雨而七零八落。有什么呢?自我安慰着。坐在路边的石凳上,石凳冰冰凉凉。卖东西的小贩逐渐向山里走来,那一张钱被揣得温热,可已经没有了买的兴头。一切都见鬼去吧,做最好的自己。藤蔓绕着茶树攀到了顶,开了一树黄花。哼!我就要做那一株茶树。走着回来,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坚定。现在想来,如果他来了会怎么样呢?可见事情并不一定都是急着要结果的。
生命中我们有无数次和大自然亲密接触,或独处,或群聚,或悲伤,或欢喜,或浓烈,或清淡,都自有它的安排。不必去纠结和谁同往,不必去期待风景优不优美,遇见了便是缘分。
写到最后,忽然想来一场春游,说走就走的春游,没有同伴也好,有同伴也罢。